常宝剑

　　前不久回老家，每天吃完晚饭，母亲就拉着我的手聊天，内容无非是我已听过无数遍，乡村琐事或家长里短。母亲乐此不倦地说，我亦安静认真地听。直到月亮悄悄爬上山坡，在静谧的夜里，母亲发出均匀的鼾声。

　　奇怪，我竟毫无睡意，推开门，走出屋子。

　　走在家乡温暖、厚实的土地上，有一种久违的踏实与安全感。院外，零散的星光点点发光，小园中的茄子、丝瓜、辣椒，影影绰绰，一片生机。晚风轻拂，一缕一缕，由远及近，在涉过千山万水后，落在家乡的屋顶、石榴树上。

　　从前，总是觉得日子很长，从夕阳沉甸甸地坠在西天时世界的金黄，到太阳完全沉落后世界的清亮，在等月亮等璀璨星空时，立于田野之上，发呆、思考、回忆，仿佛做了很多事。袅袅炊烟中，故乡的夜色弥漫在混满香味、母亲的一碗手擀面里。

　　后来，日子变得很短很短。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，就已经手握黄昏；

　　短得来不及细品初春殷红窦绿，就要打点素裹秋霜。儿时陪伴在我们身边的老人，亦随着时光流走渐渐老去了。常听见嘹亮悲伤的哀乐从村落传出，灵堂的灯彻夜地亮着，远远地，就看到一片白。在一片白色人影中，在五彩纸花飘飘荡荡的花瓣中，一个生命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，这个被月光照耀的村庄。

　　可是，依然很想家。

　　想念那年夏天，顶着大日头走进屋后的溪水中，光脚在光滑的红色石头上走，野生的鱼虾轻轻触碰脚趾，“呲溜”一声，缓缓、慢慢地游走。蓝紫色的翠鸟，三两只停在枝头上，乌溜溜的眼珠儿四处打量。

　　想念那个黄昏，用水和盐煮上一大盘新鲜的花生、毛豆，把冰棍放进啤酒里，一口啤酒一口豆。然后将洁白的羊群赶上山坡，穿过羊肠小道、青青麦田，悠闲地唱起《牧羊曲》，手边的狗尾巴草，以一副旷野的姿态，挺拔生长。

　　想念，母亲在侧，温柔的话语，声声呢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