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南瓜，瞬间将我拉回童年的记忆。

　　羊镇街邻睦好，无论到谁家去，赶上饭点，都会相邀添上一副碗筷。我鲜少有这样的机会，因为外公外婆教诲“饭点不串门，墙下不立人”。外公是邓府三少爷，对食材讲究个时鲜。即便是过苦日子，外婆也是要在南瓜藤上掐了菜尖尖给外公做上一小碗时蔬。当然，过了那三年，红木的八方桌上还会有绿色的嫩南瓜炒丝。

　　若干年后，我被送回羊镇和他们一起生活，沿街挑卖时鲜的菜农常会在家门口停顿，由着外婆仔细挑了，相互道过谢，继续往街边上走。遇到外公，都笑吟吟地打招呼，“三娘子摘了一把南瓜藤和缸豆，午饭有的尝鲜。”“得你关照。”两个人擦肩而过，外公手里拎着一小块精肉，那是肉铺里的鞠老板特地留着的，他们在镇子里自小就在一起。

　　外公上了私塾又被家里带着做茶叶生意，本在省城长沙看好了地界要置办房产，赶上日本兵围城，只得退回到镇上。和宣阿公等乡邻抵挡过一队攻打长沙溃散而来的小鬼子，又进过生铁厂做过会计之类的职员，最终到园艺场，专门替茶农们看茶。等我开始尝试了解他们这个大家族的时候，为外公这门看茶的手艺在我家没能流传下来深感遗憾。

　　鞠老板则跟着他爹学得一门屠宰的好手艺，在上街的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卖猪肉。而关于南瓜的故事，与他孙子鞠文康有关。

　　鞠文康和我同年级不同班，他每天带饭菜到学校，在碗里放上一张两分钱的煤火票，送到食堂灶上的大笼屉里，第四节课后就能去端热腾腾的饭菜了。学校离镇上并不远，外婆就让我每天回家吃饭。每每体育课在上午最后一节课，我便有些羡慕冲到笼屉上端饭的同学，觉得好幸福。鞠文康有天就神秘地告诉我，“你今天中午不用回家吃饭了，我蒸了两碗，有红薯南瓜。”

　　确实，上午放学，他就已经等在了我们教室外面，“走，去操场吃。上体育课就有这么个好处，能早点拿饭。”他说着，递给我一块蒸南瓜，上面还黏有一些饭粒。这是我在羊镇第一次吃黄色的南瓜，格外香甜。殊不知，南瓜是鞠文康从别人碗里顺的，他压根就没有两碗饭。回到教室，同学们愤愤不平地斥责，“只能是三四班的，他们上午有体育课。”“真缺德，听说今天好几个蒸南瓜和红薯的同学都要饿肚子了。”听得我脸颊绯红，落荒而逃。

　　夜晚，鞠老板压着鞠文康到了外婆家，说：“这文康没管教好没管教好，顽皮连累到细妹丢人了。”原来，下午学校针对近期“丢饭”频繁的事情做了一次彻查，三四班的自然撞到了“枪口上”。“细伢子有哪个不顽皮的。不过拿灶上其他人的饭就不是顽皮了，事虽小勿擅为。我们细妹也要汲取教训，虽一毫而莫取。”外公温和地说，他看向我的目光让我至今警醒。那日临睡前，外婆问我是不是特别想吃老南瓜？我摇头，想起和鞠文康说过的话，“南瓜黄了就是长老了，我外婆从未将它们端上桌，肯定不好吃。”“哪天，我让你尝尝就知道它的滋味了。”哪天就是今天，今天也是鞠文康第一次拿了别人的饭。他与我一样，记住了外公说的话。 李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