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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内统一刊号:CN34-0038
2025年07月3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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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版:花簇

鱼鳞瓦下的童年

  山东的村庄,屋顶上排着鱼鳞似的瓦片,黑压压的,远望去,便如一片片晒干的鱼。我幼时每每仰头看那瓦片,总觉得它们随时会游动起来,排出一阵水花,向天上去了。

  鱼鳞瓦是极好的东西。下雨时,水珠从瓦上滚落,连成一串,打在檐下的石板上,叮叮咚咚,竟有几分音律。祖母说,这雨滴声是“天公在弹琴”,我信以为真,常常蹲在檐下听上半日。雨水顺着瓦沟流下,汇入门前的土沟,土沟里的水又黄又浊,夹着些枯叶和鸡毛,流向不知名的远处。

  瓦匠张伯是村中唯一会烧瓦的人。他身材矮小,脸黑得像一块陈年的瓦片,手指却出奇地灵巧。他制瓦时,先将黄泥和水反复捶打,直至泥团柔韧如面团,再揪下一块,甩在瓦模上,用木刮子一抹,便成型了。瓦坯阴干后,码入土窑,烧上三天三夜。出窑的瓦片,黑中透青,敲之有金石声。张伯说,好瓦能用百年。

  我家屋顶的瓦便是张伯所制。每年春末,父亲总要借了长梯,爬上屋顶,将松动的瓦片重新摆正,又换下碎裂的。我站在下面递瓦,仰头望着父亲的身影在鱼鳞般的瓦片间移动,阳光透过他的轮廓,将瓦片照得发亮。那时节,村中家家都在修屋顶,远远近近的瓦片在日光下闪烁,仿佛整个村庄都活了过来。

  后来我离了村庄,定居江西南昌,平日里见到的尽是水泥平顶,或是红色的机压瓦,整齐得令人发闷。偶回故乡,发现老张的瓦窑早已废弃,窑口长满野草,窑壁上爬着藤蔓。村中新房,也都用了那种红色的瓦,轻飘飘的,据说价格便宜,运输也便当。只有几户老人,还固执地守着黑鱼鳞瓦的屋顶。

  去年冬日回乡,见村委会门口挂着“乡村振兴示范点”的横幅。村里正在修整老屋,说要发展旅游。几个工人正在给一座旧宅换瓦,用的竟是仿制的鱼鳞瓦,颜色黑得不自然,边缘过于齐整。我拾起一块碎片,轻敲几下,声音闷闷的,远不如张伯的瓦清脆。

  “这瓦哪里来的?”我问工人。

  “县里工厂批发的,样子好看,还便宜。”工人头也不抬地回答。

  傍晚时分,我踱到村后的废窑。夕阳将窑口的荒草染成金色,几只麻雀在窑顶的破洞间飞进飞出。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张伯蹲在窑口,正用铁钩拨弄窑火,火光映着他黝黑的脸。其实张伯已去世多年,他的技艺也随他入了土。如今的鱼鳞瓦,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装饰品罢了。

  夜里下起小雨,我躺在老屋的床上,听着雨滴敲打瓦片“啪啦啪啦”的声响,心有感触。那声音与记忆中有些不同,节奏似乎更快,也更杂乱。我想,或许是新瓦的角度略有偏差,或许是瓦间的缝隙大了些,又或许,只是我的心境变了。

  天亮了,雨也停了。我站在院中,看见阳光照在那些新换的瓦片上,黑得发亮,确乎是好看的。只是不知为何,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 董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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