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农历,八月在秋季中间,为“仲秋”。而八月十五恰在“仲秋”中间,被称为“中秋”。中秋之夜,月光皎洁,圆月当空,从魏晋起源,盛于唐宋,民间开始钟情中秋赏月。买些月饼,走走亲朋,一边赏月,一边闲适地谈论些城南旧事。当然心中最牵挂的还是亲人,一家团圆的希望在这一天成为一种情结。
二十年前的秋天,单位成立一个西部行英模采访组,我们一行四人从九江出发,进青海、出祁连、望昆仑、过盐湖,一路辗转,甚是兴奋。青藏铁路施工点是我们采访的最后一站,这天完成任务后准备返程。项目部工友说:“明天再走吧,今天中秋节。你们从机关来,就代表家人和我们一起过个节。”我扛着摄像机正在拍摄最后一组画面,闻言鼻子一酸,分明听见了自己的心声:留下来,留下来。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心声——把青藏铁路建设者们对家人的思念带回去。
镜头对准每个人时,这群“高寒缺氧何所惧,敢叫天堑变通途”的建设者,豪迈之气骤然褪去,黝黑的脸颊流露几许紧张,连连摆手:“别拍别拍,这模样让家里人看了反而更担心。”刚从4800米海拔工点下来的项目部副经理致开场白,那压抑在心头对家人的思念,从他平静的讲述中缓缓流泻,竟至最后,化作点点泪光跳跃。他们在高原奋战四年,鲜少有人中秋与家人团圆。
十年前,我工作调动到安徽合肥,参与公益组织的“大美中秋”摄影志愿服务,大伙带着自发购买的慰问品,驱车几十公里抵达皖北的一个山村,了解三十七户“五保户”村民鲜为人知的人生际遇,深深地被他们坚毅、乐观的生活态度感动。
吴梅珍和袁孝聪是妯娌,是村里选树的“和睦行善好人”。二十二年前,吴梅珍的前夫杨龙文在外打工出了车祸,成了植物人。新婚刚有身孕的吴梅珍几乎崩溃了,她无法面对这个事实,更无法抛下病床上的丈夫。听取了婆婆的意见,改嫁给小叔子,一起承担照顾杨文龙的义务。时隔多年后,她再次怀孕,要照顾两个孩子和前夫,还要忙农活家务,她渐渐吃不住了。此时,大嫂袁孝聪主动分担起照顾杨文龙的担子,她鼓励吴梅珍对生活不要失望,苦难总会过去。如今,杨文龙在他们的细心照料下,早已恢复了神志,也能下地略微活动。因为是过节,妯娌俩特地添了两道菜,我看着镜头里她们温和的笑容,深感沧桑终究不是生活的原色,只要有希望根植于心,美好就会自来。临走,吴梅珍告诉我,她的大儿子也在铁路单位工作,“和您说的差不多,两三年换一个地方,修高铁。刚才打电话来祝我们节日快乐呢。”
今年中秋在即,好友亦璇打来电话,问是否有空中秋陪她去皖南一趟,“主要是替秦昊看望海班长。”两个人商定中秋前一天去。海班长是亦璇丈夫秦昊入路时的班头,每天都会从他那口破旧的木箱里掏出个日记本,划上歪歪扭扭的几笔。工友们问他干啥呢,他嘿嘿一笑说写工作日记。常引得大伙戏谑他是给老婆写亲热话。秦昊当时也很不以为然,整天就是简单机械重复性的劳作,不定哪天还会留在峒子里,费那神。海班长听了秦昊的话,沉默半晌,说等退休回家了,翻着看看,离单位和铁路都近点。不曾想,第二年夏天隧道塌方,海班长被留在了隧道里。他的女儿,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,把海班长的日记本全部留在队上,说这是她阿爸最珍贵的东西,像峒子里的石头,她们不带走。秦昊时常会翻阅海班长的日记,久了,石头的感觉就浮了出来,并且越来越沉,沉得好像要塌落。他突然明白了海班长的女儿,她是认定了她阿爸就是隧道,日记是隧道的一部分。
我和亦璇在山上意外碰见了海班长的女儿,她身着素装,摆放纯白色的海贝壳立于坟前。她告诉我们这七年她阿妈没能来看阿爸,是因为自单位返回后,她神志一直不太清爽,只坚持一件事,让女儿考铁路学校,说离阿爸能近点。今年,大学毕业的她刚刚到一家铁路设计单位工作。
我们也是热泪盈眶,倏忽间,一串飘忽不定的笛音似从天际飞过,时急时缓,屏息静听,笛声像被玻璃滤过,又像被月光洗过似的,亮亮的叫人心醉。曲子不知名的,只有一股依依的音韵,像一个谜,留给人思索。声韵是那么遥远,让人无法寻找,只觉得大约从远山的脚下发出,经过稻田、竹林、鱼塘,又碰到四周黝黑的山壁,回荡着,变化着,澄澈记忆里那些人那些事……
李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