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最爱观雨。
故乡的青瓦绵延如古卷,雨珠沿着檐间的凹槽滑行,在最后一刻纵身跃下,像无数支饱蘸往事的毛笔,在石板上洇开深深浅浅的墨痕。那时的雨带着苦涩,因为老宅的瓦面多有裂纹,雨落,母亲总要搬出陶罐接漏。夏夜,在淅沥的雨声里,她教我辨听不同器皿的回响:搪瓷盆清越,铁皮桶浑厚……
随着乡村振兴,如今家家户户住进了小洋楼。儿时记忆中红墙绿瓦的小房子,只剩下几座孤零零地错落在洋楼之间。六月底休假回家,恰逢雨天,妹妹提议“回老家看看,想家了”,我欣然应允。老宅早已改建为楼房,模样全非,唯一可喜的是下雨再不用接漏了。风带着雨丝的温润拐进窗户,掠过书桌上泛黄的纸张,给尘封已久的初中课本打了个照面。从阳台垂流而下的“瀑布”,与墙根新长的鸡冠花、丝瓜秧子遥遥对望,相映成趣。雨后的初霁最是美妙,沿岸柳树、野花,近处菜畦、池塘蛙鸣,景色依稀如昨,清新美丽。
傍晚出门散步。村里早已实现村村通公路,不再是往日的田埂小路。我们挽着裤腿,看路面积水与晚霞交相辉映。“呀!你俩好久没回来了吧,怎么不穿雨靴?”原来是黄爷爷。小时候,他总爱笑眯眯地喊我们过去,从口袋里掏出瓜子花生。寒暄几句后,他又急匆匆拿起镰刀走向麦田。
看着黄爷爷,我想起了儿时的农忙。
那时候,我总跟在大人后面有样学样地挥镰割麦,可麦秆偏与我作对,要么割不断,要么参差不齐。农忙最怕下雨,雨水会使籽粒发霉,影响收成。在农村,雨天从来都是休息日,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。即便做些家务,也都被视作休息,这传统至今未变。
雨丝斜打脸上,我和妹妹送黄爷爷回家。村东头桥上传来熙攘的“拉呱”声,夹杂着孩童嬉闹;村口小店飘出“微信收款”的提示音,乡村生活已与时代同步。暮色四合时,家家灯火次第亮起,宛如星星坠入大片大片的玉米田里。那条见证故乡变迁的小河,正裹挟着被雨水浸透的故事,带着邻里间的温情絮语,潺潺流向远方。
雨还是那雨,乡已非那乡。唯有记忆中的雨声,依旧在时光里滴答作响。 黄浩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