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三伏天来得格外凶猛。晨起推窗,热浪便如实质般涌进屋里,将人逼退三步。阳光白得刺眼,照在水泥路面上,蒸腾起一层透明的波纹。树叶纹丝不动,蝉鸣声也显得有气无力,断断续续地,像是被这热浪掐住了喉咙。
我的胃口随着气温升高而进入“休眠模式”。饭点时,对着满桌菜肴,竟提不起半点兴致。母亲照例做了我最爱的水煮鱼,红油上浮着厚厚一层辣椒,往年我能就着吃下三碗米饭。如今却只夹了两筷子,便觉得油腻难当,喉头发紧,不得不搁下筷子。
“怎么不吃?”母亲问道,语气里带着不解。
“太辣了。”我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“你以前不是最爱这个吗?”母亲说着,又往我碗里添了一勺红汤。
我勉强尝了一口,辣味立刻在舌尖炸开,火烧火燎地窜上喉咙。记得年少时,每到夏日必要吃这等重口味的菜肴,辣得满头大汗才觉得痛快。那时的胃像个无底洞,再油腻、再辛辣的食物都能囫囵吞下。而今面对同样的美味,却只觉得肠胃不适,不得不转向那盘清炒苦瓜。
苦瓜切得极薄,用少许蒜末清炒,青翠中带着微微的苦。我夹了一筷子,入口先是淡淡的苦,继而回甘,竟觉得清爽可口,不知不觉吃了大半盘。
街边的面馆仍在营业,老板光着膀子在门口招揽生意。我走进去要了一碗阳春面。面端上来,清汤上漂着几粒葱花,简简单单,却让我食指大动。记得从前最不屑这等寡淡面食,定要加辣加醋,再搁上厚厚一勺辣椒油才肯下咽。如今却觉得这清汤白面恰到好处,慢慢啜饮,竟品出了面粉本身的甜香。
入夜后暑气稍退,我坐在阳台上摇着蒲扇。邻居家飘来炒菜的香气,油锅爆炒的声响清晰可闻。忽然想起母亲做的蒸蛋,不过是鸡蛋打散加水,撒少许盐,上锅蒸熟,表面光滑如镜。舀一勺入口,嫩滑清淡,却能抚平夏日里所有的燥热。而今餐馆里的蒸蛋,总要加上虾仁、肉末,淋上酱油,反倒失了本味。
超市的冰柜里陈列着各式冷饮,色彩斑斓,叫人眼花缭乱。我取了一瓶矿泉水,冰凉的水滑过喉咙,不带任何味道,却最解渴。想起年轻时最爱的碳酸饮料,甜得发腻,喝完后舌头上还留着厚厚的糖浆感,现在想来竟有些不可思议。岁月流转,口味也悄然改变,曾经痴迷的浓烈刺激渐渐淡去,就像繁华过后的宁静,如今更贪恋这份质朴纯粹,给身心带来安稳慰藉。
三伏天还有好些日子才过。天气预报说明日气温更高。我望着远处高楼间的一线天空,忽然很想喝一碗白粥,配一碟腌黄瓜。这样的清淡饮食,在从前看来简直难以下咽,如今却成了燥热中最向往的滋味。
人生何尝不是如此。年轻时追求浓墨重彩,爱那轰轰烈烈的滋味;年岁渐长,方才懂得平淡才是真。就像这盛夏里的一杯清茶,初尝无味,细品却又余韵悠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