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月下旬,回家探亲,奶奶让我陪她去看看麦田。挪步田头,看着抽着长穗的青黄色麦子,一时间记忆风起云涌。
儿时,生活在老家,每年五六月,当听到布谷鸟的叫声,奶奶便到杂物间将沉寂了一年,已锈迹斑斑的镰刀取出来。然后找来磨刀石细细磨,直至磨到刀刃锋利,寒光逼人。
端午过后,麦子熟了。凌晨五点,趁太阳还没有发威,奶奶起床,戴上凉篷,拎着凉白开、镰刀,匆匆下田。在金黄色的麦田中,奶奶麻利地挥舞着镰刀,“唰唰”刀口下麦秆应声而倒,整齐地躺在奶奶的脚边。割着割着,太阳露出头来。火辣辣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奶奶的后背,汗水爬满衣衫,湿漉漉的一片。累了、热了,奶奶就站起来直直腰,面迎热风擦把汗,片刻,再吐口唾沫在掌心,摇一摇手中的刀柄,继续挥舞。
见我发呆,奶奶笑着问我:“小时候,勤快的你连续好几年都陪着我到田中捡麦穗、种豆、锄草,可还记得?”
怎会忘记?麦子收割完,紧接着播种大豆。豆苗在雨水的灌溉、滋润中,连同身旁的杂草一起疯长。锄草,是农人必不可少的细活儿,下锄需谨慎,不然会连草带苗给锄去了。通常都是奶奶用锄头在前面锄,我跟在后面锄。锄累了,就返回田头阴凉处坐会。歇息间,奶奶打开水壶,你一口、我一口,如同美酒一般畅饮。待额头、后背汗渍干透,再次扛起锄头,走进豆苗田。
“种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。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。”锄草间,奶奶常诵陶渊明的诗,在她抑扬顿挫的语调间,回头望去,田里杂草被锄去,留下一莞莞俏巧的豆苗,清清爽爽,风过往,万千豆叶一一翻举,露出绿白叶底,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。
那些“留白”的田地呢?经雨水淋、阳光晒,板实、发白,像一件褪了色的旧衣裳,通过锄头一刨,下面的新湿被翻上来了,地就像染了一回嫩黄,膨松、新鲜,如同刚出炉的蛋糕。
儿时锄草,多半是抱着玩耍的心态,趣味盖过疲惫。年纪稍长些,心中便生出十二分不情愿来,锄锄停停间,多次往返田头。躺在路边的阴凉下,嘴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,看天边的流云翻山越岭,一片一片飘远、消失。
每一朵流云飘来时,我的心都有一阵莫名其妙的悸动;每一朵流云消失时,我的心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怅然。就像隔壁的哥哥、姐姐扔下锄头,跑进学堂,用知识为自己换取一份锦绣前程。后来的我,亦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向往,扔下锄头到向往已久的城,去钻研奋斗、去安营扎寨。
而今,多年过去了,母亲见奶奶年迈,决定将农田承包出去,但禁不住奶奶的央求,留下三亩。
想到此,转身,只见奶奶伸出手,欢喜地抚摸着饱满的麦穗,自言自语道:“那么好的田地,怎能全部扔了呢?总要留下一些的。”
是啊!总要留下一些的。就如此刻,奶奶的儿孙皆通过考学、奋斗,将户口迁往繁华、熙攘的城。唯独留下奶奶,还有三亩、被风吹过的麦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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