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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内统一刊号:CN34-0038
2025年04月0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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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版:政工新闻

月光谣

  作者简介  谷敏,文学爱好者,文章发表于《光明日报》《中国青年报》《铁道建设》等报刊以及网络媒体、公众号平台。现任中铁四局一公司宁(南京)马(鞍山)城际铁路一分部综合办公室主任。

  20世纪80年代初,我们家曾在湖北大冶下辖的小箕铺镇居住过一段时间。父亲的挚友蒋伯伯作为筑路工程队的一员,正参与修建一条贯通鄂东南的“大沙铁路线”。这条北起武汉大冶铁矿、南至咸宁沙溪的铁路动脉,承载着连接华东铁路网的重要使命——待全线贯通后,将首次实现鄂南地区与九江、南京、上海、杭州等长江中下游城市的铁路直连。

  当时,蒋伯伯所在的工程队承担着最为艰苦的结构物施工任务,主要负责全线涵洞浇筑、桥梁墩台砌筑、排水系统开挖以及边坡防护工程等关键环节。在缺乏现代化施工设备的条件下,桩基施工全部采用人工挖孔桩的作业方法。江南特有的地质条件让施工难度陡增:地表下三米即见渗水,潮湿的黏土层在开挖过程中不断形成泥浆。每个桩基深达二十余米,相当于在地下垂直挖掘八层楼房的高度。作业组三人分工如精密咬合的齿轮,主挖工佝偻着身体在孔底挥镐,浑浊的泥水顺着安全绳旁的竹筒汩汩流出;井口工弓着腰将泥浆一桶桶提出,深褐色的水滴在工装裤上洇出片片渍痕;运输工则推着独轮车穿梭于工地,车辙在晒得发烫的黄土上压出蜿蜒的印记。

  在湿冷、缺氧,仅容一人蜷身的作业空间里,工人们穿着及膝水靴站在没腿的泥浆中,手持风镐凿击岩层,从首镐破土到混凝土浇筑,二十余天的地下作业让蒋伯伯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,阴雨时节或者天气转凉时,膝盖便会隐隐作痛。

  清晰地记得那些年,蒋伯伯每天下班回家后,工靴、裤腿上总是沾满赭红色黏土。蒋伯母在月夜刷洗时,铁皮桶里漾开的泥浆,像一层细碎的云母,在月光下闪着微光。

  “走!带你到工地看看。”

  一晚,蒋伯伯牵着年幼的我,沿着未完工的铁路基床缓步前行。月光如银泻在并排的钢轨上,清辉流淌过每一寸冰冷的金属,将那些鱼鳞状焊疤映照得忽明忽暗。

  “看见这些星星点点的疤痕了吗?”蒋伯伯粗糙的拇指抚过轨面,焊渣的凹凸硌得他指纹发颤,“这都是我们筑路人烙下的印记,比公章还结实。”

  路基两侧新填的碎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白,远处架桥机的轮廓像沉睡的钢铁巨兽。蒋伯伯突然蹲下身来,让我伏在他结实的肩头上。接着,他指着蜿蜒至远方的轨道,说:“等这条铁龙活过来,大冶山坳里的矿石就能顺着钢轨游到九江码头,换成雪白的化肥、亮闪的自行车。”他故意把“游”字咬得很重,惹得我咯咯直笑。

  “等通车那天,伯伯带你坐首班车去武汉看长江大桥。”

  我和蒋伯伯一起期待着。

  1990年10月,大沙线正式竣工通车。通车那晚,蒋伯伯端着搪瓷缸与工友们碰碗畅饮。半碗自酿米酒下肚,他黝黑的面庞泛起红晕,就着月光哼起楚剧《葛麻》选段,荒腔走板的唱腔惊飞了工棚檐下的麻雀。我仰头望着他手中晃动的酒碗,月光在米浆里碎成粼粼光斑,恍惚间化作漂浮的站牌——小箕铺、金牛镇、贺胜桥……

  “等寒假就带你们坐火车去武汉看长江大桥!”蒋伯伯粗壮的胳膊把我拢进沾着水泥灰的工装里,酒气混着钢铁的咸涩。枕木缝隙间,蟋蟀正在新铺的碎石里筑巢,远处试车的蒸汽机车拉响汽笛,惊得满天星斗颤了又颤。

  后来,长大成人的我也像蒋伯伯一样投身基建,在神州大地续写钢轨长诗。2017年9月,大冶正式开通高铁,武九客专绕城而过,并在北郊设置大冶北站。从大冶乘坐高铁,数小时内便可直通全国各大城市。

  那一天,蒋伯伯拉着我,执意要带我体验这“会飞的铁龙”。玻璃幕墙映出他佝偻的身影,与身后“大冶北”三个鎏金大字重叠,恍若当年月光下的酒碗,盛满了时代的流光。

  如今从北站出发,不过一盏茶的工夫,高铁已载着矿冶新城的心跳融入全国动脉。蒋伯伯常站在阳台上看动车掠过城郭,浑浊的眼神中闪烁着当年月光般的光泽:“这速度,怕是连咱们当年挖的桩都追不上喽!”

  铁轨延伸处,两代筑路人的汗水正化作山河间跃动的脉搏,将江南小城温柔地拥入祖国的怀抱中。

  谷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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