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在驻地,意外听到一声蝉鸣。“阵阵蝉鸣夏至到,白昼最长欢意闹。声声入耳暑气消,一年一日光最好。”夏至未至,蝉鸣却已迫不及待地打破夜的寂静,撩拨着人们对盛夏的眷恋。
作为一名筑路人,多年来,我跟随队伍辗转于祖国的四面八方,每当听见蝉鸣,就会想起老家麦收时的场景。那声音和施工现场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混在一起,竟有种奇妙的和谐。
记得毕业那年,我被分到基层项目部之时,正值麦收。我们的驻地就在一片即将收割的麦田旁。清晨五点半,天刚蒙蒙亮,蝉声就跟着筑路人的脚步声一起响起来。工程部部长老田常与大家伙调侃:“这蝉叫得比闹钟还准时。每天早上点名,大家伙都不担心会迟到。”
夏至前后,天气特别闷热,空气黏稠得像未凝固的沥青。收割机在麦田里来回穿梭,喷出的麦秸碎屑随风飘到我们刚压实的路基上。老田拿着图纸扇风,抱怨道:“这天气,测量数据都要热变形了。”话刚落音,他突然指着天边:“不好!变天了,得抢在雨前把这段水稳层铺完。”
果然,到了下午三点多,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下来。远处传来闷雷声,但工地上更吵!压路机的轰鸣、工人的吆喝,还有不知疲倦的蝉鸣,全都混在一起。我看见麦田里的农民们加快了收割速度,几个老人佝偻着腰,在收割机后面捡拾落下的麦穗。老田看了一眼,说:“跟咱们抢工期一个样。”
暴雨来临时,我们刚完成最后一段路面的摊铺。豆大的雨点砸在还冒着热气的沥青上,发出滋滋的声响。工人们挤在工棚里躲雨,有人开玩笑说这声音像煎饼摊。老田却盯着窗外发呆,突然说了句:“我儿子该中考了。”
雨下了整整两个小时,驻地的屋顶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。奇怪的是,蝉声居然停了,只有雨水冲刷路基的声音。这让我想起小时候,父亲说蝉是“知天气的灵物”。
雨势渐小的时候,老田猛地站起来,抄起安全帽就往外冲。我们在排水沟里发现了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蝉,它的左翅膀有道明显的裂痕,却还在顽强地振动着。老田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,那动作让我想起父亲当年在麦田里捡麦穗的样子。
“看好了小子”,老王把蝉举到阳光下,“这蝉在地底下埋七年才能叫三十天。”蝉在他粗糙的手掌上抖了抖翅膀,突然飞起来,在空中划出一道湿漉漉的弧线,最后停在了我们刚立好的里程桩上。
那一刻,我恍惚看见了两个重叠的身影。一个是工地上的老田,一个是记忆中的父亲。他们都站在盛夏的烈日下,一个托着蝉,一个握着镰刀,背后是同样金黄的背景。只不过一个是麦浪,一个是未完工的高速路基。
晚上回宿舍整理测量数据时,收到父亲发来的消息:“家里麦子收完了,你在外注意安全。”简短的十个字,我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。窗外,雨后的蝉鸣此起彼伏,和打桩机的声响交织在一起。
项目结束时,我们已经向前推进了二十公里。回望刚刚铺设好的路基,像一条黑色缎带穿过金色的麦田。
昨天在新工地又听见蝉鸣。这次是南干线黄午隧洞施工项目,蝉声被驻地的玻璃幕墙反射,显得格外刺耳。我在门口树下发现一只垂死的蝉,它的左翼上也有道相似的裂痕。当我把它托向天空时,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:父亲们用镰刀收割麦子,我们用机械开凿隧道,都是在和季节赛跑。
而蝉鸣,就是这赛跑的哨音。
王依卓